3月20日,美国会参议院能源和自然资源委员会高级成员、美参议员约翰·巴罗索(John Barrasso)和众议院能源和商业委员会主席、美众议员凯茜·麦克莫里斯·罗杰斯(Cathy McMorris Rodgers),致信国际能源署(IEA)署长(总裁)法提赫·比罗尔(Fatih Birol)博士,敦促他让该机构恢复其促进能源安全的核心使命。
一封非同寻常的抗议信
亲爱的比罗尔博士:“我们之所以给您写信,是因为我们认为国际能源署已经偏离了促进能源安全的核心使命。事实上,我们认为,近年来国际能源署一直在破坏能源安全,因为它阻碍了对能源供应的充分投资,特别是石油、天然气和煤炭。此外,它的能源模型不再能为决策者提供能源和气候方案的公正评估。直到最近,国际能源署一直是石油市场安全可靠信息的宝贵来源,它提供了一个石油消费国可以有效应对石油短缺的机制。作为其使命的一部分,国际能源署还提供全球能源预测。”
信中说:“国际能源署的预测对世界如何看待未来能源趋势有着巨大的影响。因此,国际能源署必须以客观的方式执行其能源安全任务。我们认为,国际能源署未能履行这些责任。国际能源署自己承认,它更加重视建立净零排放能源系统,以符合国际商定的气候目标。气候变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值得国际能源署关注。然而,对‘能源转型’的过度关注导致国际能源署偏离了客观地向政策制定者提供信息和教育,进而推动一项政策议程,而很少考虑其对经济增长和能源安全的影响”。
议员的愤怒来自于拜登总统停止批准液化天然气出口许可证的决定可能会对美国未来向发展中国家供应液化天然气产生毁灭性后果,这些国家将经历数十年的天然气需求强劲增长。而且,“上个月,您在IEA的前副手、现任美国能源部副部长戴维·特克(David Turk)为拜登总统根据IEA的预测而不是国务院自己的能源信息署(EIA)的预测 ‘暂停’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许可程序的决定辩护。我们发现,在讨论世界天然气需求时,副国务卿图尔克决定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国际能源署的异常预测,而不是EIA的预测,这令人深感不安。”。信里继续说道,“有偏见的政党正在利用IEA的预测和其他产品来倡导破坏能源安全的政策,这应该让我们深感到不安。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政治派别的人们都谴责总统的决定是鲁莽的……。”
这封信中,两位议员列出了要求IEA给予澄清和答复的16项、30个问题。核心疑问是针对IEA近几年发布的报告背后的分析模型,认为是模型本身出了问题,而且IEA于2020年放弃了长期以来坚守中立的“当前政策情景”(Current Policies Scenario,CPS)。
能源“三难困境”再认识
表面上看,这是美国议员是为了“政治派别”斗争的需要,为了维护美国LNG继续扩大出口的经济利益,和对IEA报告分析模型本身的技术问题有异议而提出的质疑,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对全球能源转型、世界能源“三难困境”的认知和立场不同而产生的分期。
2024年4月15日,世界能源理事会发布了《2024世界能源三难困境年度报告》,这是世界能源理事会连续的第十五份年度报告。
该报告指出:“能源转型需要深刻的整个系统变革,超越传统能源框架的局限,超越燃料替代、电气化、全球体系脱碳和其他技术进步。鉴于能源与工业、农业和城市基础设施等其他重要系统错综复杂的相互联系,能源转型的变革性影响远远超出了能源部门。促进更公平、更快、更深远的能源转型需要更多的人和多样化的社区了解他们今天做出的选择如何帮助塑造明天的能源系统。”
“当人们在各种能源系统复杂且相互依存的结构和运作中导航时,世界能源三难困境框架作为一种导航工具,以世界能源三难困境指数作为进展的衡量标准。虽然三难困境本身——能源安全、公平和可持续性——有助于指导能源领导者管理竞争需求,长期系统地跟踪和衡量120 个国家的综合能源系统绩效”。该报告指出:“随着能源转型在一系列相互依存的系统中发生系统性转变的更广泛背景下展开,它们意味着我们与能源关系的根本重新定位。这种重新定位需要对能源系统的组织结构和运营进行重大变革。”
撰写《2024年世界能源三难困境报告》的专家们使用三难困境框架,讨论了大流行后复苏和乌克兰战争对全球特定地区的影响,特别强调在能源安全、公平和可持续性等世界能源三难困境维度之间的权衡管理。这些区域报告确定了挑战和机遇,以及近期危机对全球能源系统的影响以及应对这些危机的战略措施。专家们明确指出:“一种新型的需求驱动的能源冲击正在出现”。
我以为,正如两位美国议员在给比罗尔博士的信中指出的,“国际能源署更加重视建立净零排放能源系统,以符合国际商定的气候目标”。而美国国会的议员们更关注的是“能源安全的核心使命”,“对能源供应的充分投资,特别是石油、天然气和煤炭”。就能源安全、公平和可持续性“能源三难困境”框架下看,国际能源署更关注“能源的绿色和可持续发展”,而写信的美国议员们则更关注“能源安全、能源公平和可获得性”。根本的分歧各自对三个不同维度下的能源属性赋予了不同的“权重”。
4月30日,美国标准普尔公司发布了《2024年全球能源研究报告》,报告指出:“如果说应对能源转型新的能源冲击,能源安全是能源转型的第一个挑战,那么时机就是第二个挑战。能源转型能以多快的速度进行?将《巴黎协定》关于气候变化的2050年碳排放目标的很大一部分推迟到2030年的压力很大,但变化的规模不容小觑”。
以往的能源转型不是政策举措的产物,而是新能源的经济和技术优势的产物。之前的每一次能源转型都经过了一个世纪或更长时间,但没有一次是目前设想的类型。这一转型的目标是在不到25年的时间里彻底改变已经累计投资超过100万亿美元的全球经济的能源基础。
改变全球经济的能源基础绝非易事,正是这些能源基础使得,人类文明进入了“石油的时代”。根据2023年《世界能源统计评论》的数据,2022年,石油占世界一次能源消费总量的31.56%,仍是人类社会第一大能源来源。除石油外,2022年,在人类社会消费的能源中,煤炭排名第二,占比26.73%;天然气排名第三,占比23.49%。石油、煤炭和天然气合计,三大传统的化石能源占人类社会一次能源消费总量的81.78%,是当今世界绝对的主体能源。若进一步细分,在2022年人类社会消费的能源中,属于传统能源的水电,占比6.73%,核能占比3.99%。加上以上三大化石能源,传统能源合计占比高达92.53%,地位更加不可动摇。
2022年,包括风能、太阳能等的可再生能源,在人类社会一次能源消费中,占比为7.47%,无法动摇化石能源和传统能源的地位。这里还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列为统计的部分可再生能源,诸如风光等,是人类社会很早就已经使用的能源,有的使用时间大大早于煤炭,属于传统能源的范畴。一次能源消费之外,人类社会对化石能源的高度依赖,在电力领域的表现也特别明显。2022年,世界发电用能源来源中,煤炭占比高达35.4%,依然超过了1/3。
能源转型无统一共识
技术进步和资本投资仍然是能源转型的核心问题。在过去十年中,全球能源转型面临着日益复杂的问题。大型矿业公司在未来的投资计划中优先考虑关键矿产、能源转型、气候战略和运营脱碳。尽管能源转型力度有所提高,但自2022 年以来,它们一直受到宏观经济和地缘政治挑战的影响。全球各国政府正在密切关注开发和利用可再生能源技术的细微差别。在复杂的商业环境和不确定的2024年经济前景中,能源行业和矿业公司正面临众多挑战。能源和公用事业公司也在努力应对部署可再生能源和传统能源基础设施的短期挑战。复杂的监管途径,加上持续的通货膨胀,正在对各种项目的经济性施加压力。
前不久我写过一边关于苹果公司退出造车的文章《创新是企业家的职能 乔布斯说能迅速退出也是创新》的文章,库克之所以要退出已经耗资数百亿美元的造车项目,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十年换了8位项目总经理,最后三年项目直接向库克报告,换掉了4位负责人仍然没有彻底搞明白:苹果造车到底要制造的是什么?最终制造的是L5级的自动驾驶整车?整个自动驾驶生态平台?创造一个以苹果汽车载体智能AI机器人体系?为其他制造商提供智能AI平台?战略目标不清晰,库克果断拍板退出,也许真的正如乔布斯所说,“能迅速退出也是创新”。
进入21世纪这二十年,关于能源转型叙事中石油频率最高的字,也许就是“碳”字。著名的能源专家丹尼·耶金2020年出版了他的新书《能源新版图》,在“能源转型”一章中写道:“能源转型旨在将相对工业革命前水平的地球上升温度限制在2摄氏度以内或者1.5摄氏度,然而在现实路径上人类却没有达成任何清晰的共识。是转向‘低碳能源体系’,还是转向‘深度去碳化’?是转向‘零碳能源体系’(不存在任何人类相关的碳排放)?还是转向‘净零碳’排放体系(碳排放通过碳汇机制抵消)?对能源转型速度,几十年后转型的能源格局、转型的成本以及转型的实现路径,都没有明确的共识。”
苹果是一家上市公司,公司经营的目标很清晰,就是创造价值回报股东和社会。公司有清晰的管理决策架构和机制,董事会对战略决策负责,总经理(CEO)对经营目标和结果负责。能源转型减少碳排放,实现碳中和,实现地球升温限制和气候变化控制是人类的共同目标,能源转型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最重要的可以付之于实践行动的最重要的手段。实践好坏快慢的数据指标就是测量碳排放量是否减少,减少的速度是多少。正如丹尼·耶金所言,几十年后转型的能源格局、成本和路径都没有明确的共识。我同意耶金的观点,但潮流是逆不得的。中国古人言:历史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随大流者不挨骂可活自不必多言,说不定还能赚钱发财混个好名声。
写信给法提赫·比罗尔的那两位议员本来就是美国的顶级政治精英,这封信更是让他们锦上添花全球扬名了。今年是国际能源署成立50周年的日子,法提赫·比罗尔博士是国际能源署第七任总裁(署长),今年是他在位的第十个年头,代表国际能源署在推进世界能源转型前进的道路上算是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在信中美国议员对他的评价是:“对‘能源转型’的过度关注导致国际能源署偏离了客观地向政策制定者提供信息和教育,进而推动一项政策议程,而很少考虑其对经济增长和能源安全的影响”。
据我了解法提赫·比罗尔博士是国际能源署任职时间最长的署长,在我认识的三位署长(第五第六第七任署长)中,他是访问中国最多并结识了最多中国朋友的署长。这十年是中国能源界参与世界能源事务最多最活跃的十年,也是中国对世界能源转型、可再生能源发在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十年。若他再来中国有机会见他的话,我会给他朗诵杨慎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非成败转头空“,洒脱不苟且才是真。
作者:陈卫东 来源:能源新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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